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作品相關 (4)

關燈
那邊的居民,遭到了槍擊,腦漿噴了一地。”

詳細的描述落入耳朵裏,很快通過人類奇異的聯想能力描繪出了觸目驚心的畫面。喬托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他看向彌涅耳瓦,映入眼簾的是她漫不經心地撈起茶壺的動作。

“他們該讓那可憐的年輕人在原地躺兩天,”她面不改色,為自己斟滿一杯紅茶的姿勢優雅而從容,“如果沒有人認領,就可以扔去亂葬崗了。腦漿留給下水道裏的畜生吧,不需要清理。”

接著,她又擡起眉眼看了看喬托,擡擡拎著茶壺的手,唇邊客套的笑意不減:“要再來點麽?”

金發青年抿唇不語。他的臉上再沒有笑容,握著茶杯的手在六月炎熱的天氣裏略略發涼,金褐色的眼眸中光彩也一點點黯淡下來。他記起從前貧民窟裏無辜的貧民遭到黑手黨的槍殺以後,過了好幾天才遲遲趕來將屍體隨意地扔進亂葬崗的警察。本該維持治安的那些人之中從沒有人過問屍體是從哪兒來的,一個貧民的生命對他們來說還不如一杯紅茶。

彌涅耳瓦托著茶壺,見喬托久久沒有反應,笑臉也冷了下來。

書房外的茜拉在短暫的沈默過後打破了死寂:“可是那年輕人身上有‘家夥’,長官。”

“噢……這樣。擡去布萊頓先生那兒吧,他會很樂意處理的。”拖著長長的音調這麽交代著,順勢放下了手中被冷落的茶壺,彌涅耳瓦的語態漫不經心:“另外,叫他們不要順手牽羊。拿死人的東西太掉價了,更何況他們還要每天進出我的莊園——如果有人嫌每個月的軍餉不夠滿足他們的胃口,我會剁掉他們的舌頭,你知道這能控制他們的食量。”

門外金發碧眼的姑娘好像低聲嘀咕了一句什麽,才高聲回應:“明白,長官。”

屋外便沒了動靜。

“這種事頻繁發生,西西裏汙濁的空氣恐怕都要顫抖了。”拾回貴族一貫做作的笑臉,彌涅耳瓦倚回座椅舒適的靠背上,像是遺忘了幾分鐘前因喬托的緘默而帶來的尷尬,主動請罪:“您不會介意我這種語氣惡劣的抱怨吧?我是個軍人,對這種政務上的瑣碎事總是沒什麽耐心。”

原以為對方會不識好歹地轉變態度,喬托接下來的反應卻出乎了彌涅耳瓦的意料。

“當然不會介意,我能理解。”他也回以她一個笑容,雖說比之前那無害的笑要淡上許多,但也沒有任何的勉強:“不過我覺得公爵大人或許對西西裏有一點兒誤解。西西裏是個好地方,我保證。”

他的眼睛不再是笑著的。彌涅耳瓦看得出來這個年輕人懂得分寸,同時也相當固執。

“曾經是個好地方。一直以來,這兒有所作為的年輕人都很多。”她交疊起雙手,蒼白而纖長的手指骨骼分明,左手拇指的指腹摩挲著右手食指一側粗糙的厚繭,“可惜據我所知,近幾十年……它已經變得糟糕透頂了。年青一代也容易被沖動沖昏頭腦,做些毫無意義的——噢,抱歉,我沒有要觸犯您的意思。”

她刻意的停頓虛偽得過分,彌涅耳瓦都快要為自己偽善的禮貌感到惡心作嘔了。

好在喬托並未反唇相譏,他只是緘口不語地搖了搖頭,合上了他那雙琥珀石似的澄澈純粹的眼睛。

“但願您能在這裏長住。”良久,他擡起頭來,做下保證一般鄭重地與她對視:“西西裏是我引以為傲的故鄉——不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

真是愚蠢的堅持。輕蔑的笑意回到了彌涅耳瓦灰藍色的眼眸裏,又很快地被她掩蓋下去。

“我欣賞你的自信,喬托。”她面帶微笑地扯謊從來不需要做準備,表裏不一就像是她的本性,盡管她知道很多人早就看透了她金玉在外敗絮其中的本質:“可以這樣稱呼你嗎?”

良好的教養讓喬托不至於失去分寸,他也回她一個笑容:“我的榮幸。”

“很好。我想面試的確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了,喬托。我對你很滿意。”執起茶杯呡了口香醇的紅茶,她擱下茶杯站起身,來到書房門口,熟稔地擰動門把打開了門,招呼一個女仆過來後才面露笑容地轉身重新看向他:“我們需要接待的日本使者朝利雨月先生會在這裏住上一兩年,不出意外的話,在此期間我們都要保持合作關系。你可以在明天的這個時候過來莊園,到時我會準備好勞動合同,要是朝利先生也認為沒問題,我們明晚就可以簽訂合同了。”

“我明白了,公爵大人。”知道她這是在下逐客令,喬托識趣地站起來,在女仆的帶領下來到通往城堡一樓的螺旋樓梯口,偏首對只將他送到這兒的彌涅耳瓦禮貌地行了個紳士禮——他不習慣這麽做,為了今天的這次面試他練習了很久:“明天的這個時候再見。”

這位高傲的貴族,同時也是一位軍人,噙笑稍稍挑了挑下顎:“那麽,明天見。”

目送金發青年離開之後,彌涅耳瓦才邁著無聲的步伐回到了她的書房。金發碧眼的姑娘茜拉?維多已在書房內等候她,聽見開門的動靜時松了口氣。她真擔心彌涅耳瓦會把那位溫善無害的喬托?彭格列先生給宰割了,彌涅耳瓦這個不可一世的女人給她的印象從來都是兇殘的野獸,就算她披著孔雀的皮也遮不住她那鋒利的獠牙;而與茜拉僅有這麽一面之緣的喬托帶給她的印象則是一只溫馴的馴鹿……換句話來說,就是野獸的盤中餐。

不過她還不知道,這種想法在未來隨著時間的流逝最後將會一點兒不剩,可這都是後話了。

現在她要面對的,是以孔雀的姿態走向她的被視為野獸的女人。

“查清楚了麽?”彌涅耳瓦的臉色不大好看,即使她始終維持著笑意。

茜拉背地裏翻了個白眼,她實在喜歡不上彌涅耳瓦虛偽的笑臉,相較之下她還是更樂意面對自己真正的上司那張多數時候沒有表情的俊臉:“是的,長官。喬托?彭格列——地主湯姆?蒙托的教子,父母雙亡,目前暫住在蒙托家。蒙托先生曾帶著他一起參加過七年前的戰爭,那個時候他年僅十二歲。我想他們親眼見證過威尼西亞的回歸,除此之外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了。”

“我親愛的茜拉,”彌涅耳瓦譏諷地一笑,習慣性地將雙手背在身後,站得像標桿一樣挺直——她總是會無意間暴露自己這個軍人的習慣,這常常令她不像個正常的女性:“聽說你在情報局工作了三年。我還不知道阿諾德調/教出來的——並且用來安插在我這個賊窩裏頭探取情報的線人,只能打探出這麽點兒內容?”

對於她意味深長的一長串定語,茜拉?維多已經習以為常。她暗暗嘆了口氣,無奈地繼續從實匯報:“據說,喬托先生的父母曾跟從加裏波第的千人團解放了那不勒斯,不幸的是他們也是在那時犧牲的。也正因為這樣,彭格列這一姓氏在整個托爾托裏奇都十分受到尊敬,加上喬托先生從小在這兒長大,又是個‘脾氣和心地都相當好的小夥子’……您應該想象得到他在這裏有多受歡迎。但我想您不必擔心青年黨的事兒,因為喬托先生和青年黨沒有瓜葛。”

棕發女人安靜地聽完她的報告,褪去了笑容,像是在思考些什麽,許久沒有做聲。

“太受歡迎的人總會帶來麻煩,不論他是敵是友。”好一會兒過去,彌涅耳瓦才慢悠悠地開口:“你說一個受歡迎的年輕人到我這個不受歡迎的——‘該死的有錢人’這兒來,是為了什麽呢?”

“誰知道呀。”聳聳肩,茜拉心思一動轉了轉眼球,一股腦將內心的不滿傾吐出來:“您究竟打不打算讓他來做翻譯官?盡管這很不禮貌,可我想說您這回的辦事效率真是太低了,以往您可沒這麽優柔寡斷。”

斜睨她一眼,彌涅耳瓦也不準備同她計較,“我已經通知他明早過來了,你可以把這個消息報告給你那位同樣不受歡迎的上司,哦,上帝作證,我不是在取笑我們尊敬的情報局首席先生。”

頓了頓,她又輕描淡寫地補充:“朝利先生今晚就到,你該準備一下,我需要你做我的臨時翻譯。”

“……我希望您是在開玩笑,長官!”金發碧眼的女人聽罷頓時花容失色,捂住臉誇張地張大雙眼:“我可不懂日語,您知道的!”

“誰說要你講日語了?朝利先生會英語。”

“那不是理由!您也會英語不是嗎!”

一翹嘴角別開視線,彌涅耳瓦風淡雲輕地解釋道:“在朝利先生面前我是個‘不精通英語的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軍人’,我想你明白的,茜拉。”

“……不,我知道您只是忍受不了日本人說英語時那糟糕的發音,您別再狡辯了!”茜拉奮不顧身地爭辯,她敢打賭事實一定是這樣。她太了解彌涅耳瓦了,只有在心底嘲笑了東方國家學習西方文明時的瑕疵時,這個傲慢的貴族才會樂於貶低自己。

“貴族從不會把話說得太直白,我的小女仆,這是基本的教養。”彌涅耳瓦的註意力卻轉向了別處,她擡起左手托了托自己皮膚細膩光滑的下巴,仔仔細細地端詳了對方一番:“我發現你最近長胖了,是不是我發給你的軍餉太多了?”

“我是您的下士,別真把我當女仆使喚。”茜拉扶了扶額,“您真是個惡劣的貴族,長官。”

“能冠上布魯尼這個姓氏的定語只能是讚美,無禮的下士。”拿出了一向孤傲的口吻,彌涅耳瓦踱向書房的落地窗,鋪遍視野的是布魯尼莊園內彌望的花卉。生命和榮耀都像這些鮮花一樣,盛極一時,雕零也只需要一場暴雨,脆弱,卻叫人渴望。

“就像我的名字。布魯尼的榮耀將永垂不朽。”

——當然,還有糜爛發臭的不可饒恕的罪。

它們都將陪伴她走進墳墓。

☆、貧民窟的談判

作者有話要說: 已修。——2014.1.4

我考慮了很久,覺得《天堂之果》女主的三觀不正,而且本文重劇情,感情為輔,所以決定還是大體從喬托的視角來寫。文案中已經聲明得很清楚,這個故事的背景雖然有參照真實的歷史,但又有絕對的出入,所以希望考據黨不要對號入座>//////<

布魯尼莊園外的小道向北通往墨西拿港口,往南則指向托爾托裏奇小鎮。與墨西拿的港灣城鎮一樣,托爾托裏奇的午間空氣裏彌漫著食物和鮮花的香味,對於這兒的大多數人來說鮮花是另一種意義上的食物,他們需要依靠這些美麗的生命來生存。

喬托匆匆穿過小鎮,大街小巷內常有攤販同他熱情地打招呼,他像往常那樣笑著回應,途徑鎮外的田野時還不忘向農夫們問好。年長的托爾托裏奇居民們見到喬托的時候總會露出笑容,在他們眼裏這個已然十九歲的金發小夥依舊是個孩子。就像對待他們每一個人的孩子,他們總渴望將西西裏最溫暖的陽光饋贈給他。

可又有誰能阻止笑容以外的東西闖進一個孩子的眼睛裏呢?這就好比炎熱幹燥的夏季過去以後,西西裏始終要迎來陰冷潮濕的冬天。

沿著鎮子外頭的小徑再向南,遠離大片的麥田後,喬托視野裏的景致便不再安逸。小徑兩旁長滿及腰的雜草,狗尾草的細茸搖晃著腦袋掃過他的手背,親昵而又小心翼翼。喬托轉過頭看向叢叢野草的盡頭,那兒鋪著鉛色的鐵軌,它遠遠地延伸向西西裏島最為繁榮的首府巴勒莫,灰蒙蒙的空氣中找不到那點鉛色的盡頭。

但喬托能夠看到,那條鐵軌的一旁靜靜地蜷縮著一團灰色的建築群。那是托爾托裏奇的貧民區,也是他此行的目的地。他停下腳步凝望了它一會兒,才繼續朝它走去。

托爾托裏奇算得上是西西裏島內較為富裕的地區,可臟亂的貧民區從不因此而顯得更加體面。不論是在世界的哪個角落,生活在貧窮和困苦中的人們都有著共同的特征,就像西西裏的貧民窟總擁擠地站立著一幢又一幢石砌的灰色房屋,人們想著法子用不透水的布遮擋住露天的屋頂,夜間小偷能夠通過這些形同虛設的天花板輕而易舉地進入任何人的房子,而在疾病叢生的冬季,寒冷和疫病也引領著死亡的藤蔓爬進貧民的石屋。

即便如此,也還是有黑手黨在貧民窟的街頭從那些整日浸泡在骯臟空氣中的人們身上收取保護費。在這裏出生的孩子很少能活過他們降臨到這世上的第一年,饑餓和病痛蠶食他們的生命,存活下來的生命則整日玩耍在充斥著犯罪和垃圾的街巷中,習慣聆聽打樁機響似的槍聲,習慣目睹醜陋的死亡。

喬托從未生活在這裏,不過這並不妨礙他了解它們——貧窮也好,死亡也罷。

在距離貧民窟近十碼的地方,他找到了等候在路邊的那道身影:一個和他年紀相當的青年正一手插著褲袋一手夾著煙卷一言不發地對上喬托的視線,他有著一頭火紅的頭發,眉眼相較起大多數西西裏人更加張揚惹眼,就同他的發色一般狂野而英俊。而他臉頰的右面紋著張牙舞爪的絳紅色火焰刺青,它們蟠蜿向下,一直隱沒到他的領口裏。紅發青年的穿著並不起眼,面料粗糙的襯衫和馬褲讓他跟衣著光鮮亮麗的喬托對比鮮明,但他並不在意這些,瞥見喬托後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將肩上搭著的馬甲扔給他。

“G,少抽點。”熟練地接過對方扔來的馬甲,喬托一邊說著一邊脫下身上昂貴的西裝馬甲,再換上這件略顯邋遢的廉價貨,接著低頭審視了一下自己,為了讓裁剪精貴的襯衫和馬甲的搭配不那麽不倫不類,又扯開袖子的紐扣,向上捋了幾圈袖管。

“奎克死了。和他發生爭執的是威克斯,我猜他也沒活下來,但我直到現在都還沒有找到他的屍體。”被稱作G的紅發青年看著他的動作,緩緩吐了口煙圈。他原本的名字是加特林,不過從他的父母死去開始,就再沒有人叫過他這個名字。他慣性地蹙起眉,而後掐滅了煙頭:“你上哪兒去了?”

“我剛從布魯尼莊園出來。大概是布魯尼公爵的手下擡走了威克斯的屍體。”喬托還在低著頭折騰自己的衣袖,腳步卻已經邁開,經過G的身邊,步速加快,直趕向貧民窟:“湯姆知道了嗎?”

“你還能期待他不知道嗎?現在他們有更充分的理由實行他們的計劃了。”習慣性地把左手攏進褲袋裏揣住了手槍,G跟上他的步伐,“或許你該告訴另一個湯姆。”“不能讓教父知道。我們得想辦法阻止湯姆,G。”不讚同地搖了搖頭,喬托的腦海內浮現出彌涅耳瓦?布魯尼的身影,他下意識地微微皺了眉:“我見到了布魯尼公爵,她讓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的直覺一向很準。”抿唇沈默了一會兒,G眼看著他們距離貧民窟越來越近,只得壓低聲線語速飛快地托出自己聽說的消息:“布魯尼公爵在三年前帶兵收覆羅馬,的確立下了大功。不過布魯尼家族長期重權在握,議會早就對她虎視眈眈。她這次跟那個普魯士貴族鬧翻僅僅是導火索,單從她被趕到西西裏並且失去兵權來看,就已經能夠證明布魯尼家族的沒落了。

“而且據我所知,她在西西裏能調遣的只有她被允許帶來的那支百人軍隊。她甚至沒有在巴勒莫買下莊園,而是決定定居在墨西拿。”緩了口氣,他瞥了眼喬托的側臉,如果不是憑著兩人十多年的交情,他真懷疑這個面色平靜的金發青年到底有沒有將自己的話聽進去:“看上去不具有任何威脅性,不是麽?但是龍祥那個老家夥已經下達命令了,多瑪佐家族不能跟布魯尼公爵發生任何沖突。我不清楚意大利政界在搞什麽名堂,可是龍祥在議會有人,他會這麽指示整個家族,就代表布魯尼對於我們來說還有威懾力。”

喬托終於點了點頭,他認真地將G的話聽進了耳朵裏,飛速運轉的腦袋裏卻在盤算著別的問題,比如該怎樣保證幾分鐘以後G不會與他們要見的那群青年黨發生口角——G一向不大愛說話,口才自然比不上暗中煽動青年黨情緒的某些政客,而在這種情況下對他們來說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暴力。喬托並不讚成這麽做。

“西西裏能引起議會註意的就只有青年黨跟毒品了,”他挑了種溫和的開頭方式,專註的神態沒暴露出丁點心裏覆雜的念頭,“湯姆他們不能貿然行動。”

“僅僅是湯姆的話,你倒有可能說服他。”紅發青年此時相當冷靜,他給手槍上膛,接著又把它攏回衣兜內,“要是你打算去貧民窟,最好別忘了帶一把槍”,這幾乎是人人都懂的常識,不幸的是不論他提醒多少次,喬托都不會給自己準備點防身的東西,哪怕是一把榔頭。這導致G不得不每回都盯緊他,跟他一起去貧民窟:“可你別忘了,還有其他青年黨跟他在一起。你不要總不把自己的身份放在心上,在托爾托裏奇還有誰不知道你是大地主湯姆?蒙托寵愛的教子?青年黨裏頭仇視富人的人比你晚上能看到的星星還多,光是你住在蒙托莊園裏這一點,就足以讓他們巴不得把榔頭砸到你的腦門上。”

“他們沒有榔頭,G。”喬托沒有停下腳步,卻不忘認真地糾正他,轉過頭正視G的眼睛,正兒八經的模樣讓他看上去一點兒不像在揭自己的短來開玩笑:“你知道我沒少在貧民窟走動,或許他們該在幾年前我的個頭還不比鎮上姑娘們的時候用槍桿子捅穿我的喉嚨,然後把我的屍體丟進玉米地裏。”

相熟十餘年,G已經聽出他話裏的玩笑意味,低聲咒罵一句的同時恨不得將衣兜裏揣著的手槍扔向他的腦門,然而面對他那張正經而無害的臉,最終也只能咬咬牙回道:“那我下次得記著去玉米地找你。”

喬托順理成章地舒展開皺起的眉頭,沖他笑了笑:“G,你最近變風趣了。”

“我該指望這不是風趣,而是幽默。”緊繃的神經隨之放松下來,G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對方挑起這話題的意圖,不禁有些後悔自己還是叫他得逞了——至少現在,他的態度已經不再像剛才那麽充滿敵意。

“就算說服不了他們,我們也不能坐視不理。”適時地總結,喬托的語氣就像他談論天氣時那樣平常,卻不忘掀開底牌:“當做是為了安娜,G。”

紅發青年不出他所料地沈默下來。

他們鉆進了貧民窟,喬托輕車熟路地找到一條低矮的巷子往貧民窟更深處探去。街巷邊堆滿了垃圾,它們散發出的餿臭味仿佛已與貧民窟的空氣血脈相連,不少衣著襤褸的貧民就蹲在這樣的角落裏,又或者蜷縮在破敗的灰色石屋前,模樣蓬頭垢面,幹枯的頭發下露出一雙雙麻木而又警惕的眼睛窺伺著他們。G揣緊了兜裏的手槍跟在喬托身後,他知道只專註於前行的喬托並不在意貧民窟內潛伏的各種危機,因此他幾乎要把保護好喬托作為自己的職責,然而每回喬托自個兒行動時都能夠毫發無損地從貧民窟裏出來,G不得不懷疑他其實並不是毫無準備,只是每當與自己一道來的時候喬托都會有意無意地給G一個暗示:我需要你,兄弟。

這是他算計朋友的一貫套路,G想道。或許不僅G一個人察覺到了,又或者喬托根本就沒打算遮掩,因為即使他們都明白那是喬托刻意為之,也從沒有人不願意配合。

喬托在一幢石屋前頭停下,他踏上屋前的兩級石階,敲了敲那張有好幾道裂縫的臟兮兮的木門:“湯姆?”

屋內傳來鐵罐被撞倒的動靜,接著他註意到門上的裂縫後有人影晃動,很快門就被打開,石屋頂頭用來做屋頂的防水布勾住了門角,在木門被打開的瞬間“刺啦”一聲裂開,防水布上積攢著的前晚的雨水隨之傾瀉下來,喬托眼疾手快地後退了兩步,才沒被淋濕。“抱歉。”開門的湯姆疲憊地沖他道歉,他看了眼喬托身後的G,確認再沒有別人,才側過身子好讓他倆進屋——湯姆從小在貧民窟長大,長期的營養不良令他瘦削不堪,可這並不妨礙他頎長的身軀擋住整個門框。

喬托進屋時不動聲色地打量了湯姆一眼,這個青年寬厚的額頭令他黑色的眼睛異常深邃,看起來淳厚之餘也顯得有些憂郁。他如今二十五歲,就在去年的冬天他的妻子蘿拉為他生下了一個可愛的女兒貝拉,在他妹妹安娜的幫助下這個女孩兒安然度過了這一年瘟疫照舊肆虐的春季,這對於湯姆來說簡直是天主的恩賜。但是湯姆還是西西裏島青年黨的骨幹之一,家庭並不是他的全部。在一些政治家的鼓吹之下青年黨與政府和黑手黨作鬥爭,只要政府沒有解決貧民窟的治安問題,他們就沒辦法停止與政府作對。

“你不該讓他們進來,湯姆!我們在商量正事兒!”屋子的角落響起男人尖銳的嗓音,那是邦尼,他正從用幹草紮成的床鋪上跳下來,臉紅脖子粗地沖湯姆揮舞著他瘦小的胳膊。他的個頭實在太瘦小了,哪怕是站在個子不算高的喬托面前也矮小得像個孩子。

“先別激動,邦尼。”喬托按住他的拳頭,明智地退後了半步。他擔心一旦邦尼的拳頭揮向了自己,不論有沒有打中,G都會上前來給邦尼一點教訓。“我聽說奎克出事了,所以想來看看你們是否還好。”

“噢,是的,是的,你聽說奎克出事了——你的消息可真靈通,喬托。”邦尼總算沒有再充滿敵意地揮動手臂,他扯著他尖細刺耳的嗓子,像以往他情緒激動時那樣臉漲紅成了豬肝色,灰色的雙眼狠狠瞪向了G:“那狗/日的多瑪佐家族打算怎麽做?他們派你來探聽消息嗎?”

剛踏進門檻的G蹙眉迎上他的目光,他藏在兜裏的手依然揣著槍,但他並沒有輕易把它拿出來。“在說話前你最好動一動你的腦子,邦尼。”他沈下嗓音警告邦尼。

“是啊,動一動腦子!這話你怎麽不對你哥哥講?他在賭場輸光了你們家所有的錢,然後去哀求那婊/子養的多瑪佐——”

“邦尼!”湯姆打斷了邦尼的冷嘲熱諷,他走上前將他按回床邊,好叫他冷靜下來。邦尼甩開了湯姆的手,他顯然還沈浸在得知同伴死去的憤怒之中,不想聽任何多餘的話。

“邦尼。”喬托緩緩開口,“我們不是過來吵架的。”

他臉上沒有半點笑容,口吻鄭重而誠懇。從頭到尾這間屋子裏最冷靜的就是他,就算是邦尼對他言語攻擊,他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憤怒或者委屈的情緒。這份冷靜終於讓邦尼別過臉去保持沈默,不再惡言相向。G還站在門邊,他給自己點燃了一根煙卷,下顎繃得很緊,註意力卻好像轉向了門外,替他們把風。

湯姆輕輕嘆了口氣,坐到邦尼身邊,看向喬托的眼睛:“說吧,喬托。”

“你們打算劫持那個日本使者,”以陳述的語氣這麽說完,喬托註視著湯姆,仿佛在肯定地向他保證著什麽:“這是在鋌而走險。”

“我們已經有了萬全的準備。他乘坐哪艘船,什麽時候在哪個港口抵達西西裏——這些我們都一清二楚。”湯姆不為所動,他彎下腰,手肘撐著膝蓋,兩手交疊擱在唇前,緊緊擰著眉心,這是他思考時慣有的動作:“布魯尼公爵在跟日本人做橄欖油生意,這也是議會把接待日本使者的任務丟給她的原因。除非她不想要這筆生意了,否則我們挾持到那個日本使者就是有效的。”

喬托也收攏了眉心,“這很可能會引發兩個國家之間的問題,湯姆。”

不等湯姆回答,邦尼就猛地轉過頭來,下意識地譏諷:“那不是更好嗎?意大利王國給過我們什麽?在戰爭夷平了西西裏以後,他們這麽多年以來僅僅是決定從墨西拿往巴勒莫修一條鐵路!這條鐵路該死的還是我們給修的!”

轉眸看了他一眼,喬托的目光平靜不帶責備,卻讓邦尼住了嘴,甚至有沖動要朝後縮一縮。湯姆抿緊了嘴唇,看見喬托再次把視線投向了自己。

“你知道失敗的後果。”他說。

“我們還怕失去什麽呢,喬托。”嘆息似地呢喃,湯姆看著他,眼神疲憊:“我們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失去了。我們不得不這麽做。”

“對抗政府不是唯一的辦法。”喬托仍舊不讚同他的觀點。他凝視著湯姆,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地知道青年黨選錯了路。那些政治家在利用他們,巧舌如簧地用無數動聽的話誤導他們。

“那麽我們還有什麽辦法?”湯姆反問他,轉動眼珠慢慢地環顧了一眼四周:“看看這裏,喬托。你可以說在我們的國家統一之前貧民窟就不比現在好上多少,可是喬托,西西裏現在的情況你再清楚不過了,不是嗎?我們根本就是無償地替政府修建了鐵路,那些貴族跟資本家在這個島上蓋莊園、建工廠,他們的收益至少是我們工資的一千倍。豐收的橘子被送去北意大利供貴族享用,橄欖被炸成油銷往東方……他們活得逍遙自在,而我們呢?農人買不起自己種的糧食,工人從來都用不起他們生產的東西。我們吃了上頓沒有下頓,除此之外還要因為黑手黨而擔驚受怕。”

他吐字緩慢而沈穩,每一個發音裏都滲透著隱忍和痛苦。

喬托沒有立即回應。他略微垂下眼瞼,腦中閃現出彌涅耳瓦?布魯尼在聽說自己不是一個青年黨時那叫人毛骨悚然的失望的神色,緊接著又回憶起在踏進貧民窟以前G告訴他的那些有關這個公爵的情報。喬托心裏已經有了一個模糊的念頭,那是個瘋狂的計劃,但成功的概率非常大,因為它已經在他腦內醞釀了好幾個年頭。如果不是布魯尼公爵的出現,喬托相信自己會把計劃的一部分告知湯姆,尋求青年黨的幫助。可是現在,布魯尼公爵帶給了喬托不好的預感,他需要更多的時間來觀察她。

“還得再等等,湯姆。我們有別的方法,但現在還不是時候。”他把臂彎裏那件昂貴的西裝馬甲搭到了肩上,這樣對湯姆說道。從他十三歲那年犯下了一個他永生難忘的錯誤開始,喬托就總習慣謹慎地衡量每一個重要決定的得失,他從不將自己當作一個喜歡憑著沖動行事的血氣方剛的青年,這也是托爾托裏奇的居民們在碰上麻煩事兒時總想找他出出主意的原因。

“時間不等人,喬托!法蘭西人都在巴黎發動了起義!我們還有什麽理由繼續等下去!”邦尼再一次惡狠狠地低吼起來,他常聽那些政客的高談闊論,已經學會如何拿兩年前法蘭西人在巴黎發起的那場聲勢頗為浩大的運動說事兒,就好像他所痛恨鄙視的法蘭西人都這麽做了,對於他來說就是種恥辱:“你就繼續等下去吧!等到你進了墳墓!”

守在門旁的G用力一拽石屋頂上的防水布,上頭剩下的雨水頃刻間砸落下來,“砰”地一聲摔出一灘水漬。屋子裏的三人都看向他,而他眉頭鎖得很緊,卻只是掐滅煙頭對上了喬托的視線:“該回去了,喬托。”

喬托知道他這是在告訴自己他的忍耐已經到達了極限。

“G,幫我一個忙。”忖量了片刻,喬托懇切地拜托他:“你知道奎克的遺體在哪兒嗎?幫我把他帶去公墓那裏,我們需要將他下葬。”

“喬托——”這回G立馬洞穿了他的意圖,他明白喬托這是要支開自己,他一定又打算獨自去做什麽危險的事。每到這時G都會想要發火,可他清楚喬托在某些時候總是異常地固執,跟他較勁只會讓自己吃虧。因此G咬了咬牙:“好吧,我去辦。你早點回去。”

說完,他警告似地瞥了眼邦尼,就轉身離開了石屋。防水布在他關上門時徹底撕裂成了兩半,午時的陽光猝不及防地沿著防水布破裂的邊緣滑進屋子裏,霎時間將晦暗割裂開來。

“如果你們非得這麽做,”聽見G的腳步聲已經走遠,喬托才重新望向湯姆,把手插/進了褲兜裏,“我希望你們讓我來打頭陣。”

“喬托,”湯姆的眉頭擰得愈發的緊,“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喬托不發一言地看著他,那雙往日裏目光溫馴如鹿的金褐色眼眸中眼神平靜而篤定,仿佛在告訴湯姆他絕不是在開玩笑。

湯姆屏住呼吸同他對視。

邦尼先一步反對起來:“嘿,別鬧了小子,你可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